居室裡有兩把竹椅,舊得醒目,頭一回走進我房間的人幾乎都會注意到它們,並且要問:這樣的竹椅你還在用呀?
那潛台詞我當然是聽得出來,意思是:還不扔了這兩把竹椅?是的,在我其他同事的房間裡,這樣的竹椅是早已見不到了。
這兩把竹椅是二十多年前我剛來這單位時,從單位的保管室裡拿來的,單位保管室裡的保管員已經更換不知幾代人了,可這兩把竹椅仍歸我用著。
我之所以迄今為止還用著這兩把簡易、發黃,古董一般的竹椅,並非我買不起幾把新椅子,受“陽光普照”了那麼多年,我的生活還不至於拮据到那地步。也並非自己在生活上有多麼的簡樸,自己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一個良民,但自己的品行似乎也沒那麼高尚。當然,也不存在什麼思古之悠情的懷舊情結,兩把舊竹椅,似乎還不存在這樣的深意藏蔫。我之所以還用著它們,原因有二:一是因自己的居室簡陋,兩把舊竹椅在居室裡,有時還派得上用場;二要歸咎於自己的疏懶,疏懶得連“扔掉”椅子的念頭也幾乎不曾動過。
其實在我的房間裡還有更古舊的東西,那就是竹椅旁邊的四把方木凳子,那是我在來這單位之前添置的,說具體了,是我剛出來到客家一帶教書時,一個山裡的學生家長幫我打製的。它們看起來並不古舊,是因了山裡的家長對一個教書先生懷著樸素的尊重,因此打制和油漆的工夫特別到位而已。還有,即便我房間裡那張既可坐又可躺也可當床鋪的沙發,也已二十幾年的歷史了。若要破舊立新,那麼房間裡大多的東西都可列入可“破”之範疇。
然而,我沒有這樣做。
看見這兩把舊竹椅,有時我會想到居里夫人。1895年,居里夫人和皮埃爾·居裡結婚時,家裡只有兩把椅子。皮埃爾·居裡覺得椅子太少,建議多添幾把,以免客人來了沒地方坐。居里夫人卻說:“有椅子是好的,可是,客人坐下來就不走啦。為了多一點時間搞研究,還是算了吧!”結果,就是在這兩把簡陋的椅子上,居里夫人和丈夫夜以繼日地在上萬噸的礦渣中提煉出“鐳”。
看見這兩把舊竹椅,有時我會想起梭羅。在梭羅的屋子裡有三把椅子。梭羅曾說:一把用作孤獨,兩把用來交友,三把用來社交。可見,他的生活是如此之簡單,如此之孤獨而馥郁芬芳。
居里夫人是位偉大的女性,她生命的每一分鐘都屬於科學,因此一般的人是學不來的;梭羅是個高蹈、超凡的特立獨行者,與自己遠不搭界,凡俗之人的自己也無法效仿。然而無論是居里夫人還是梭羅,從他們生活的態度裡,我看到了“簡單”的閃光。
有時我在想:人從赤條條地來到這世界到眼睛一閉、不睜,是以簡單開始到簡單結束的,然而從簡單開始到簡單結束的這一過程,又有幾人不是在不停地追求複雜追求紛繁的過程呢?
有時,我會坐一把舊竹椅裡,面對窗外,面對窗外的山,窗外的河,窗外的樹,窗外的花以及從窗外飛過的鳥。山,就那麼肅穆地聳立著;河,就那麼潺潺地流淌著;樹,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添著一圈又一圈的年輪;花,就那麼靜靜地綻放和凋謝;鳥兒,就那麼自由自在地飛翔和鳴唱……
還有,日起日落,月盈月虧,星隱星現,雲聚雲散,都是那麼自然、簡潔,又都是那麼“落落欲往,矯矯不群”。
自然的景物和現象有時就用它們淺顯和明瞭的語言在給我們暗示與啟示,可聰明的人類卻往往又執迷不悟。
事實上,真正的生活是無需那麼複雜和紛繁的。俗話說:良田千傾不過一日三餐,廣廈萬間只睡臥三尺。誰都知道,倉頡老先生當年造字時,把“人”字造成一撇一捺僅兩劃,是除“一”字外最簡單、最平常的字了。這是巧合,還是暗喻?
人生有如一場旅行,刪繁就簡,輕裝簡行是最明智的做法。當然,我這裡所說的簡單,絕不是要人減少生活的內容,要人降低生活的質量和取消人們應有的慾望,過著清心寡慾的苦行僧般的清苦生活;也並非要人人都像梭羅一樣帶上一把斧子走進森林。我這裡所說的簡單,就是要不為物役,不要背棄了“人”字的內涵。這樣,我們就可以多一份舒暢,少一份煩惱;多一份真實,少一份虛假;多一份快樂,少一份憂苦,才能保持心靈的純淨與安寧,伸展自如。生命的富有,不在於一個人的擁有,而在於是否能給自己多少廣闊的心靈空間。這就是簡單生活所追求的目標。印度詩人泰戈爾有一詩句:天空不留下飛鳥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細細咂磨,意味深長了。
生活的簡單不一定給你帶來人生的成功和輝煌,但一定會給你帶來不少的輕鬆和快樂。
可不,三年前因單位危房改造,我們從舊房子裡搬出來,如今新房子已建好,我們又得搬回去,鄰居們因了傢俱多財產豐富,一趟又一趟地轉軸地搬著,而我因了簡單,三下五除二便大功告成。簡單帶給人的輕鬆和快樂,再一次讓我真正品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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